【丕司马】忧来思君不敢忘 贰

贰·桃夭

 

春日迟迟,卉木萋萋。

司马懿翻身下马,将手里缰绳交给一边的侍从,自己直接进了曹府的大门。身边的侍臣皆因为他这无礼的举动惊得不轻,司马懿却只勾唇一笑。

曹操正在与曹丕对弈,见司马懿由侍从领着,只身一人前来觐见,略略抬了抬眼皮,面上波澜不惊,徐徐下了一子,才说道:“仲达,你总算来了,孤等你可有几年了。”

他对面的青年指尖夹着的白子忽然坠下,落在棋篓里,一声脆响。曹操不悦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,却见曹丕直勾勾地盯着棋盘,背脊挺直到僵硬,嘴抿成一道直线,大敌当前也不变色的人此刻却僵着身子,似是压抑着情感。

司马懿不动声色地将两人反应收入眼中,然后从容作揖下拜:“仲达拜见主公,拜见世子。”

这一声“主公”让曹操很是受用,他满意地眯了眯眼睛,挥手道:“不必多礼。丕儿比你年少,你叫他表字子桓便是。”他目光扫过曹丕:“丕儿,见过司马先生。”

曹丕原本是背对司马懿的,他闻言起身,视线紧紧锁在司马懿身上,过了片刻,才大梦初醒般向司马懿回礼:“子桓拜见司马先生。”

“不敢当。”司马懿只是回了这短短三个字。曹丕礼毕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,司马懿装作不见,面上笑容不改,依旧是谦和恭谨的样子。

曹操道:“想来司马先生旅途疲惫,不如先稍作休息。之后,操已备下酒宴,为先生接风洗尘。”

司马懿走后,曹丕重又捻起一枚棋子,只是捉在指尖把玩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

曹操不悦道:“一个司马懿便搅得你心神不宁?”言外之意,这般易受他人影响,如何治得了手下将士三千?

曹丕落了子,曹操看了片刻,脸上生出些笑意。“不错,以退为进,佯装怯弱,果然是我曹操的儿子。”

曹丕却紧跟着说:“父亲,方才丕的确是在想司马先生的事。河内司马八达,父亲已得司马氏长子司马伯达相助,而丕见司马仲达亦是气度不凡,绝非池中之物,不知父亲如何安置?”

“的确非池中之物。但就是因为他司马仲达卓尔不凡,才需细细考量。”曹操端详着曹丕脸上的神色变化,不疾不徐道,“孤可以给司马伯达信任,但对司马仲达,此时看,尚难以预料。”

曹丕心念一动,趁机道:“既是如此,不如将司马仲达调给儿子吧。”

“你倒是觊觎上他了?你们也不过初见,你怎知他的底细?”曹操故意顿了一会,“不过,你的确需要一个谋士。呵,只要你这盘棋赢了孤,孤便将他赏给你,如何?”

曹丕拱手道:“多谢父亲。”

下了一会儿,曹操似是不经意地提起:“孤征辟他,本是为了填补奉孝的空。”

“父亲……”曹丕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

曹操的目光凝在指尖的黑子上,他缓缓转动着棋子,淡淡说:“只是孤发现,奉孝留下的空是一道天裂,任是女娲炼石,也是填不了的。”①

 

宴中,曹操宣布,辟司马懿为文学掾,“使与太子游处”。

听到曹操的这番安排,司马懿内心是不情愿的。乱世之下,他挑中了曹操,却没想到被曹操转手塞给了儿子,想到自己就要叫这比自己还要小上八岁的小子“主公”,司马懿蹙起了眉。

因曹操一番话,司马懿的居所自然被安排在了曹丕旁边。

宴毕,司马懿方想四处转转散心,身后就响起“司马先生,留步。”这让司马懿更是不豫,他慢吞吞地转个身,果然看到了僵着一张脸的曹丕。司马懿露了个笑脸,懒懒行个礼:“见过世子。”

曹丕倒似比他还紧张,连忙回礼作揖:“先生唤我子桓便是。”

“子桓找我,可是有事相商?”司马懿心下不耐,面上依旧挂着一副弯弯眉眼,他生就一双桃花眼,便是那眼底的冷若冰霜,也掩藏在秀丽眉目下。

曹丕抿了抿唇,目光在司马懿身上扫过一圈,才道:“并无。只是天色尚早,丕素闻先生才名,可否向先生请教一二。”

“可以。”司马懿颔首,他亦是好奇,他的新主公是否如河内传说的那般少年英才。

 

“‘草木摇落露为霜’,用的是《楚辞》里‘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’一句,丕觉得肃杀之气过重,先生以为如何?”

看着曹丕握着书卷,低下头读了一句,又抬头认真询问他的意见,司马懿没想到曹丕所说的“请教”,原是请教诗文。他性喜谋略之术,于诗文,不过一个尚可,只是衬着名门公子的身份。司马懿装作思考,从来只听闻曹氏世子有杀伐决断的才能,此刻却见他手执书卷,额发因宴席而有些散乱,眉峰压得极低,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,倒也有趣。

曹丕忽然直直看向司马懿双眼,司马懿一惊挑眉,曹丕忽然舒展了眉头,竟是笑了。司马懿第一次见他笑,那副凌厉的眉目柔和了七分,恍惚间司马懿想起了一个模糊的影子,不过年代太过久远,他只是内心稍稍有些触动。

“子桓还是叫我仲达吧。”司马懿掩饰似的错开了视线,轻咳一声道。

曹丕点点头,从善如流道:“仲达以为如何?”他心里却是空落落的,看来,那人当真是记不得了。

“唔,尚可。”司马懿勉强应付了几句,“你可写完了?”

“尚未。”曹丕抚了一下书卷,天色已晚,灯火跃动着落在他眼里,映照得他一半的脸庞都隐在阴影里,更显得鼻梁挺直如刀削。他放缓了语气,试探地问:“待子桓写完了,仲达可愿一读?”

“好。”司马懿自然应下,对面的青年却像是得了表扬一样,又一次笑弯了眼角眉梢。

 

春日负暄,曹操才北归回师,大批人马处在休养生息的阶段。曹丕除了例行公事,也常常找司马懿“请教一番”,实际上两人谈天论地,话题并不局限于朝野局势,投壶弈棋亦是全凭兴致。然而司马懿终究顾忌曹丕的身份,五分疏离里恭敬占了三分,曹丕亦面容冷峻,更不知道如何让人亲近。

某日,司马懿见曹丕到来,又要敛袖下拜,曹丕直接握住他的手:“仲达,不必多礼。”

“子桓?”司马懿不喜身体接触,颤了一下,却未挣脱。

曹丕握着司马懿的手腕,手指不受控制地在皮肤上滑了滑,心神难免有些荡漾。“仲、仲达,”他难得慌忙,不敢看司马懿的神情,只是背书似的将准备好的说辞道出,“听闻城外的桃花开得正好,左右今日也是无事,不如仲达同我去瞧瞧?”

他说完,发觉自己仍握着司马懿的腕子,不由得有些尴尬。

“也好,”司马懿勾勾唇角,反手握住曹丕,“那便出发吧。”

曹丕难以置信般抬眼瞧着司马懿,那人眼底桃花灼灼,亦是看着自己。

 

《诗经》里《桃夭》一节,原是称赞女子的。曹丕忍不住看向司马懿,眉目如画,亦可入画,却是认认真真地赏花,下颌微扬。曹丕无法抑制地任目光滑过司马懿柔和的下颌曲线,滑过喉结,滑入衣领。

“子桓?怎么神游天外了?”司马懿迎上曹丕的注视,一瓣桃花恰好落在他唇上,他下意识地探出舌尖舔了舔。

“仲达,我……”曹丕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一种他全然陌生的冲动正在心口破土而出,转眼间就长成了细细的藤蔓,缠绕着他的心脏。他惯于忍耐伤痛,对于心底下缱绻的酥麻,却是无可奈何。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?这句诗在他唇齿间滚了一圈,还是被咽下。

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

“得先生,实乃子桓之幸。”

他一字一句地说。

 

 

注:

  • ①化用自白先勇《树犹如此》,原文如下:“……春日负喧,我坐在园中靠椅上,品茗阅报,有百花相伴,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。美中不足的是,抬眼望,总看见园中西隅,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,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,缺口当中,映着湛湛青空,悠悠白云,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。”原文情真意切非我能描述,最后一段看似平常几乎字字泣血,借用在曹郭二人身上,亦是叹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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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题外话:
  • 这是生子文啊生子文!结果两只还在慢悠悠地谈!恋!爱!可是阿师就出生在仲达出仕的那一年,所以草皮你到底是怎么在三个月内攻略成功的?
  • 日更也挽救不了Lo主的心力交瘁。
  • 哦对了,本文的主旨是报社,可是Lo主控制不了撒糖的洪荒之力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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