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亲情向/隐龙虞】不甜不要钱

不甜不要钱

 

1.

我被老师留下来谈话了。

原因是:在上课时偷看小画片。

“薇薇安·虞,我希望你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”樊老师从他的小圆眼镜片儿后面严厉地盯着我。

我立刻感受到良心的谴责:“我很抱歉,密斯特樊。”我咬着嘴唇,难过地说:“为了集齐这些画片儿,我撕毁了许多香烟盒和画报,这真是一种浪费的行为,看在香烟盒的份上,您能不能把画片还给我?不然,我很担心其他香烟盒的下场。”

樊老师显然不愿意归还我的画片。他更加不悦地皱着眉,一本正经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:“回家写篇儿检查给我。”

通常,樊老师说的中文,一半是西洋腔,一半是港腔。但奇怪的是,每当他生气,或者有点点生气,他说话就会带上儿化音。樊老师是新来的老师,全名樊了梦,颇有些花非花雾非雾的意蕴,被同学们公认为极具诗情画意。

我眼见收复画片无望,心情十分地低落,垂着头,呐呐道:“樊老师,您能借我点钱吗?”

“为什么?”樊老师问。但他还是掏出皮夹子,从中抽了两张纸币。就在这时,我抬起头,指着他皮夹子里的照片,说:“啊呀!樊老师,您也有小画片呀!上面还有个漂亮姐姐呢。”

说完,我十分地快活,尤其看到樊老师脸红了,显出气愤又羞涩的表情,我恶作剧得逞般地快活。

樊老师无可奈何地扶着额头。过了一会儿,他把手从额头上拿下来,脸色稍稍正常了,只是探究地来回扫视着我,很不可思议地说:“你真是虞啸卿亲生的?”

我的笑容僵在脸上。不消片刻我又弯了弯嘴角,轻声说:“我也很想知道。”

 

2.

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,早就过了放学时间。我站在校门口,靠着铁栏杆,看街上行人来来往往,不怎么想回家。

回了家,家里比街上更黑。空荡荡的,诺大一个房子,只有我和父亲住。父亲不允许请佣人,而他自己很晚才回来。他每天都很忙,因此,也当然不会来接我。

我站在赤红赤红的夕阳下,摸了摸肚子,忽然觉得好饿。就在这时,一个声音好巧不巧地飘过来:“卖冰淇淋咯~”

我摇了摇头想置之不理,但我疲惫的双脚拖着我走向了声音的源头。

一个男人,带着黑色的小圆眼镜,笑眯眯地向我挥了挥手,我立刻被他手里的华夫饼吸引去了注意力。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。他很满意我的反应,补上一句:“不甜不要钱。”

我意志力坚定地别过了脸。……然后用眼角余光瞟了瞟:“真的不要钱?”

他拿着小圆勺子,挖了一个白色的球,放在华夫饼卷成的蛋筒上,递给我:“小姑娘,先尝尝甜不甜。”

我接过,咬了一口,好冰啊,舌头像是被烫到了,有点痛,但是真的甜,像是用天空、云朵酿出来的味道。我一手举着冰淇凌,一手摸着口袋,准备付钱。

然而,我发现忘带钱了。这大概是假装问樊老师借钱的报应,我真的没钱了。

见我尴尬地顿在那里,他猜到我付不起这个冰淇淋,却没生气,而是很好脾气地说:“女孩子家家,愁眉苦脸的做什么。只要你说‘不甜’,我就不收你的钱了。”

我吃惊地瞪大了眼,天下还有免费的冰淇淋?卖冰淇淋的男人笑了笑,摘下墨镜,温和地望着我。

他有很黑很亮的眼睛。明明是放在人海里挑不出来的五官,可这双眼睛,当你直视着它们的时候,就会情不自禁地想把心里话都告诉他。

“……这是我第一次吃冰淇淋。”我慢慢说,小口小口地舔着快融化的球,“我的父亲不允许我吃。他自己吃得像在打仗时一样节省,也要求我吃得像他那样。”

“我也没吃过糖。张叔叔曾经偷偷塞给我,被父亲发现,又全给扔了。”

融化的奶油流到我的手指上。我开始吃华夫饼脆卷,很香。吃完了,我掏出手绢擦干净奶油,望着他,郑重地道:“谢谢你的好意。但我不能说它不甜。以前我没吃过甜的东西,可以后,如果有人问我甜是什么味道,我会告诉他,是冰淇淋的味道。”我仰着脸,眨了几下眼睛,然后微笑:“明天我把钱还给你。”

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我,眼角下垂,却显出很温柔的神色。“小姑娘,我想送你一个冰淇淋,但又怕你吃坏了肚子。”

“别叫我小姑娘。我十三岁了。”

他倒是没在乎我的蛮横。“敢问阁下尊姓大名?”

“虞适薇。”

他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讶取代。我不解地偏着头,他定定看了我几秒,笑容才一点点回到脸上。

“……别怨你的父亲了。他只是太久没尝过甜的味道了。要是有机会,我想……送他一个冰淇淋。”

他说这话的时候,望着我的眼睛。但我觉得,他在透过我,看另一个人。

或者,一段回忆。

 

3.

回到家我才发现我错了。

家里哪是没有人,而是坐满了人。

除了父亲,还有张叔叔和渊哥哥。

他们围坐在餐桌边,桌上的菜却分明未动。

渊哥哥向我皱了皱眉,张叔叔想说点什么,但父亲淡漠地扫过来一眼,开口道:“东西放下。站着吃饭。”

我把书包放下,一声不吭地走过去,站在餐桌旁边,低着头。渊哥哥从餐桌下碰了碰我的手,意思是晚饭结束他会给我送点吃的。我把手缩回去。

见我一动不动,父亲重重摔下碗筷,沉声道:“有饭不吃?你现在是过得太好了吧。”

张叔叔连忙劝道:“军座,薇薇她还小……”

“立宪。我管教自己女儿。”父亲把“自己”二字说得极重。

于是彻底安静了。

在这片安静中,我忽然笑起来:“我不吃。”

空气凝滞。

“虞适薇,你要造反?”

不用看也知道父亲正雷霆震怒。

我说:“这都是什么饭。清水白菜,玉米棒子,竟然还有盐水煮芭蕉。——这是人吃的饭么?我不吃这种饭。”

筷子被砸在桌子上。父亲扬起了手。

我闭上眼大喊:“我要吃娘做的饭!”

父亲的手臂就僵在了半空。

“娘会做好多菜,辣椒小炒肉,剁椒鱼头,她做的菜比这些好吃一千倍一万倍!我不要吃你做的饭,我要娘,你把我娘还给我!”

父亲站在饭桌对面,没有说话。他的影子沉沉压下来,如往常一般令人窒息、恐惧,可我今天大概是着了魔,只觉得难以忍受,不管不顾道:“我恨你!你害死我娘,虞啸卿我恨你我恨你!”

“啪”的一声,我剩下的咒骂被打没了。

我捂着脸转过头,渊哥哥盯着自己的手,也是不可置信的模样。

眼泪终于掉下来。我离开的时候绊倒了椅子,但我只知道跑,跑,再也不要回头。

 

4.

还冰淇淋钱给他的时候我发现他一直盯着我脸上的肿胀看。

“喂,你可别以为这钱是我偷出来的所以我被别人揪住打了一巴掌,我没那么衰啦,告诉你我很有钱的,我……”

他摘下小圆墨镜儿。每当他拿那种眼神看我,我就再也编不下去了。

“我跟我的父亲讲我恨他。然后被喜欢的人打了一巴掌。就这样。”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。

他默不作声地卷了一个冰淇淋给我,然后说:“讲讲你的父亲吧。”

我问:“讲我有多恨他?”

他像被刺到了一样,往后缩了一下。但是他说:“……随你吧。跟我讲讲他。”

“我的父亲以前是个将军。他打过很多仗,据说打过救了中国的仗。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儿,或许我会感激他。但很不幸,我是,所以我恨他害死我娘。”

他听得很认真。

我舔了一口冰淇淋,真甜啊,只有这种甜味能压下我心里头泛起的苦。

“父亲不爱我娘。他都没见过她几面,我还没出生他就去缅甸打仗。我的名字是娘给取的,式微,式微,胡不归。电报拍到他那里,他就回了一个字:可。”

今天的天气很好,阳光明媚却不晃人眼。我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天,才接着说:“娘带着我,等了七年,却没等到父亲回来。第七年娘走了,大夫说她是思虑过重。一个月后父亲回来了,把我带到香港,我甚至没为娘上过一次坟。”

“到了香港,父亲和张叔叔,也就是他原来的副官,开了一家货运公司,维港最大的一家。他很忙,忙到我觉得他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。”

“学校开家长会,从来都是张叔叔代他来。在他眼里,工作永远比我重要,我觉得很没劲,就考出很差的成绩想气他。但他什么也不说,就让我站军姿,站一晚上。我是他的女儿,不是他的士兵!我讨厌战争,可他只知道打仗!战争都结束了,他还过着军营里的生活,还要我也跟着他一起过!”

我几乎在尖叫。愤怒、抗拒还有委屈,摇晃着我的身体。“如果娘还在,”我哭了,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,“她怎么舍得我这么难过。”

“好孩子。”一双温暖的手落在我的脸颊上,为我擦去泪水。“你的父亲……苦日子过的太多了。他不是不爱你,只是……连他自己都忘了爱是什么感觉了。”

“……什么意思。”我抽抽搭搭地抬起头,“除了战争,他还爱过什么?”父亲冷肃的面庞在眼前一闪而过,爱?这个字眼就像灰烬上的火花,只剩残骸。“他爱过人吗?”

“……有过的。”他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,秋天落叶擦在地上般的沙哑,“很久以前。”

 

5.

我关上门写作业。

有人来敲门。

“薇薇,你在吗?”

是渊哥哥。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他,他的一切我都好熟悉。但我不想理他,他打了我一巴掌,我决定暂时不原谅他。

“薇薇?”

我烦躁地敲着钢笔,渊哥哥还在敲门,我气得把钢笔甩了出去。

“张临渊!你滚蛋!”

于是敲门声就停了。但脚步声还没有响起。

静默。

要知道,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静默了,一点声音也没有,最要人命。

我一步跨到门前,气势汹汹地拉开了门:“张临渊,你怎么还不滚蛋?”

门外的少年抓着自己的衣角,十足的不知所措,却在看到我时松了口气般地笑起来:“薇薇,你,你别生气了。我也不想滚蛋……”

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。

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!连一句软话都不会说,就知道在女孩子门口傻站着,不会哄人,又赖着不肯走。

我抱着胳膊,侧着身让他进来。

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碰了碰我的脸颊:“薇薇……”

“还疼吗?还疼。生气吗?生气。”我说。

渊哥哥呆了。他盯着自己的手,过了一会,竟然抬起头,郑重地对我说:“薇薇,我以后不会打你的。我再也不会让你疼了。”

“你敢。”我说。

渊哥哥把手指轻轻放在我的眼睛底下,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哭了。

既然都被发现了,我就毫不客气地用他的袖子擦眼泪。

擦着擦着,我听到他很温柔地说:

“薇薇,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

 

父亲的书房。

确切地说,是书架背后的暗室。

我目瞪口呆:“你怎么对我家比我自己还熟?”

渊哥哥不为所动,板着脸说:“这是大人间的机密。”

“张临渊,你在我面前扮大人!”我跳起来摸他的头发。

他立刻绷不住地笑了,然后拉着我的手,一字一句道:“别闹了,薇薇。”

我晃了晃他的胳膊。渊哥哥带着我走进暗室:“因为,我接下来讲的,是很严肃的事情。”

他打开了灯。

我立刻数十倍数百倍的目瞪口呆。

——面前简直是个军火库!

 

6.

“七九步枪、捷克式轻机关枪、汤姆逊手提式机关枪……”渊哥哥一个一个数过去,带着我走进暗室的深处,或许也是历史的深处。

于是我听到一个故事。一段过往,一页历史。

故事里有一个将军。他年轻,热血,锐不可当。他打很多仗,有胜仗,也有败仗,从北边打到南边,从东边打到西边,最西边。为了赶跑国土上的侵略者,他用了半辈子打仗,终于,在经历数不清的失败后,这最重要的一仗,他赢了。

但他付出了太重,太重的代价。

那是必胜之战,也是苦战。

他的兵在那一仗三去其二。有一个团,一整个团,都葬身在一条江和一座山上。

他的余生都没有走出过那条江,那座山。

从此他每餐必吃盐水煮芭蕉,只因为那个没了的团曾把它当做口粮;他把那个团能搜集到的所有剩余武器集中,刻上每个兵的名字,那些枪啊炮啊,就这么跟着他南征北战,直到安居在维港的一隅。

 

我的手指掠过枪身上一个个名字:不辣、何书光、麦克鲁汉……

它们在寂静沉默的暗室里排布整齐。没有绒布,没有玻璃罩子,它们素面朝天地搁在木头架子上,暴露枪身上划痕;就好像它们的主人们,曾在异国他乡风餐露宿,展露身上伤疤。

我的父亲,在这十年间,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走进这间暗室,又是以怎样的目光,注视着这些缺失了主人的兵器。

走进他背负的坟墓,祭奠他不归的同袍。

 

“薇薇。父亲和我都知道,虞伯伯对你太过严苛了。”渊哥哥揽着我的肩膀,在这片肃穆中,他的手心有我熟悉的温暖,“但是,答应我,不要怨恨他。他想给你一个温暖的家,但是他已经习惯寒冷了。”

“薇薇,你能不能做他的小棉袄,让他再次知道温暖的感觉?”

“……我会的。”我把头靠在渊哥哥的肩窝,允诺。

就这么站了一会儿,我忽然注意到暗室尽头的一个木头盒子。

我走过去,拿起它。然后皱眉:

“上锁了?”

“或许是位他不想别人打扰的故友吧。”渊哥哥说。

 

7.

“你认识我父亲吗?”我舔着冰淇凌,问。

“嗳?”他很诧异地抬起头,挑着眉毛看我。

他看起来有点紧张。这更加深了我的怀疑。

“你让我讲讲我父亲的故事,还信誓旦旦地说他爱过人——你认识他的,一定。”我把甜筒吃完,伸出手,老气横秋地道,“再来一个。”

他只给我一张华夫饼。“小姑娘不要吃太多冰。”

我气鼓鼓地接过,咬了一口。“你从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
他楞了一下,随即很不好意思地笑了:“我没有名字。”

我不信:“你骗人,别想耍赖。你要么是名字太难听了,要么是根本不想告诉我。”

他抹了一下手上的糖霜,无奈地摇头:“我把名字给丢啦。”

“丢了?”我还是不信,仿佛自言自语道,“真是奇怪,我父亲把他的爱丢了,你把你的名字丢了。”

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极勉强,竟有点像哭。

我密切注意着他的神情。

“对了,你让我讲讲我父亲的故事,昨天我没讲全。你还要听吗?”

他轻轻点头。他点头的样子几乎像是颤抖。

于是我讲起,在中国的西边,最西最西的地方,有一个将军,一个师长。

他有一个团,一个很勇敢的团……

 

故事在盐水芭蕉处结束。

“……从此,我们家每顿饭,都要有这么一道菜。”我说着,心里有点疼,“我错怪父亲了。”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,说:“我该知道,我早该知道,如果没有他,没有那些吃着盐水芭蕉打仗的人,我怎么能在现在吃冰淇淋呢。”

很久很久,才有回答。伴随着落在我肩头的一只手:“好孩子。”

 

8.

夜已经深了。

我蹑手蹑脚走进父亲的书房,还是被发现了:

“谁?”

依旧是很威严的声调。但现在,我听出威严背后深深的疲倦。

“是我,父亲。”

父亲抬起头看着我,摘下眼镜,揉了揉眉心,才犹疑道:“……薇薇?”

我一点点挪过去,走到父亲的书桌前,低着头说:“父亲,对不起。我不该说那种话,让您伤心了,是我的错。”

过了好一会儿,父亲才开口:“不是你的错。我对不起你和你娘。”

“不,父亲。”我截断他,猛地抬头,眼泪忍不住滚下来。我竭力控制着哽咽,说:“您没有对不起我们……您是为了中国的所有人,为了更多、更多的人,更多、更多的家庭,才去打仗的。娘一直理解您的,我也是……”

“薇薇,过来。”父亲说。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。

我胡乱抹了一把眼泪,绕过书桌,走到他身边。

父亲伸出双臂抱住我,温柔地把我放在他的膝上。

“我的女儿……”他笨拙地拍着我的背。

那一瞬,我忽然觉得,我和父亲间存在的隔膜,全部消失了。

孩提时,我从未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坐在父亲膝盖上撒娇。

但一切,这些年错过的一切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

 

醒来时,天刚蒙蒙亮。

我揉了揉眼睛,发现父亲已经走了,他的大衣披在我身上。

我把大衣脱下来,放在椅背上,整理了一下,大衣口袋倾斜,掉出了一个物事。

捡起来一看,竟是枚钥匙。

我心头一动,捏着钥匙,走进书房的暗室。

 

一切如预想般,那个上锁的木头盒子打开了。

我知道,我不该如此窥伺父亲的隐私——但我忍不住。

我迫切地想了解我的父亲。

在错过了十三年后,我想触及他心底唯一可能的柔软。

 

一把手枪,安静地睡在盒子里。

我拿起来,仔细检查着。

终于,我在弹匣的下方找到了答案——“龙文章”。

三个字,工工整整,一笔一划,刻在枪身上。

我把枪放回去。

等等——好像还有什么东西。

我把盒子最底下一张反扣的照片翻过来。

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军装的男人,痞里痞气地向我微笑。

——是他!

 

9.

如果不是因为要开家长会,我真想翘了课去校门口找他对峙。

骗我干啥?还有,你和我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?

 

“张叔叔,我能不能先走?剩下的就是家长和老师的事了,我想早点儿回去……”我焦急地抓着书包。

张叔叔有些惊讶,但他还是同意了。

我背起书包往前跑,一不小心撞到了人。

“嘶……”被我撞到的人捂着腰。

我揉了揉鼻子,急忙道歉:“密斯特樊,对不起。我还有事我先……”

“孟烦了!”

身后传来一声暴喝。

这,这是平素温和的张叔叔的声音?

我回头看看张叔叔,他脸色阴沉,一个跨步迈到我面前,说话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“先人板板的!你个瓜娃子还改名了?叫什么‘樊老师’,还敢跑来为人师表?”
张叔叔发火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。但现在,我肯定地说,他发火的样子,很可怕。

樊老师却一步也没退:“咋的啦?小太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,‘烦了·孟’,我的英文名!”

张叔叔的面色更黑了:“……先人板板的!”

 

我乘机跑了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直跑到冰淇淋摊子前面,我撑着膝盖,上气不接下气地说。“你个大骗子!”

他像是被我吓了一跳,握着的冰淇淋都快化了。

我叉着腰,毫不客气地拿手指着他:“你说你把名字丢了……大骗子!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,你——”

我突然梗住了。

书房背后的暗室,暗室尽头的木盒子,木盒子里放着的一把枪。还有那张经年褪色的照片。

“你说,你把名字丢了。”我慢慢道,忽然变得格外冷静,“除了名字,你还把什么丢了?”

 

10.

他没有回答。却摘下鼻梁上的小圆墨镜,把脸埋在手掌里,露出乱蓬蓬的头发。

我等着。我很有耐心,格外有耐心。

直到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
 

“适薇?”

我转身,父亲向我走来,步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,但声音却有几分犹豫:“我错过你的家长会了?”

我的胸口简直像被柔软的拳头击中了。

我跳起来抱着他的肩膀,捶他宽厚的肩头:“你还知道有个家长会啊?气死我了……”

他弯下腰,揉了揉我的发辫。我吊在他的胳膊上,一回头,才看到冰淇淋摊子后面的人怔怔看着我俩。

父亲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。

一瞬间,我感觉到抱着的胳膊,每一条肌肉都在抽紧。

冰淇淋摊子后面的人,哗啦一下子站起身来,他个头不小,撞翻了摊子上的瓶瓶罐罐,那些奶油、糖霜一股脑滚到他身上。

然后那个家伙举着满手糖霜,傻兮兮地敬了个军礼:“师座……”

 

不,是半个军礼。

因为,我的父亲,没等他的手举起来,就冲过去一脚踹翻了摊子:
“龙文章你个戳巴子!老子他妈的一枪崩了你!”

 

然后呢,然后,英明神武的我,虞家的大小姐,只好呆站着看那两个老大不小的男人扭打在一起。

他们的身边是飞溅的奶油、黄油、巧克力。

最后,两个打累了的家伙都摊在地上喘气。

最后的最后——请允许我用第三人称的口吻叙述。

因为,那实在是……太羞耻了。

 

某只叫龙文章的家伙,翻过身,压在某只叫虞啸卿的家伙身上。

前者低下头,用沾满冰淇淋的嘴唇碰了碰后者的嘴唇。

“甜不甜?不甜不要钱。”

 


后记:

终于把这篇产出了(笑)。

感谢惊蛰GN矢志不渝地催我,“你还记得师座的小女儿吗?”

嗯,老实说,不是不知道该如何讲师座和他女儿的故事,而是有太多可能的故事了。

在最初的设想里,小姑娘给他老爹写征婚启事来着……

“虞啸卿,男,四十八岁,体貌端正,无不良嗜好……急求一温婉贤淑女性共建家庭。”

然后招来了龙团座hhh。

还有一个设想,团座是个算命的,在小姑娘校门口摆摊。

后来还是换成了冰淇淋,我更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嘛。

还有一些宪虞的梗,没有写进去(只剩下一个了,藏的很深),还有樊了梦老师的爱情故事(其实小太爷和团座是一伙的啊,团座在小太爷的学校门口摆摊儿),还有薇薇和阿渊的初见……

总之,还是主打亲情线。

因为,我在设想师座的女儿时,觉得她不可能是个完全傻白甜的小姑娘,她出身在战争年间,却成长在和平时代,有些东西,她不一定接触过,但一定要理解。

这里改了一点原著的情节,师座在去缅甸之前成了婚的。留下妻子和未出世的女儿。

他的女儿必将因此怨恨他,但也必须理解他。

对虞适薇而言,理解她的父亲,先从理解那段历史开始。

也以此致敬所有那些舍小家、为大家的军人们。



 





彩蛋

“试一下嘛……阿渊,你就跟我试一下嘛……”

我把涂着冰淇淋的嘴唇撅起来,眯起的眼睛睁开一条缝,偷偷打量着面前手足无措的少年。

渊哥哥犹豫再三,终于在我嘴唇上啄了一下。

“怎么样?甜不甜?”

我兴奋地跳起来。

还没等他回答,我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:
“虞适薇!张临渊!你们在做什么?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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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 2017.09.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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